--《蜀书六》建安二十三年和二十四年战况问题的关键来了:曹公此时在洛阳、曹丕在邺郡、关羽在襄樊,三者相距甚远
关羽围樊、襄阳。太祖以汉帝在许,近贼,欲徙都。--《魏书十四》
关羽北伐,威震华夏;曹公畏惧关羽锋芒,意欲迁都。这是三国爱好者乃至普通国民的常识。
但是很多读者经常忽略甚至误解的一点,就是曹公并不是要迁自己的都城,而是要迁【献帝】的都城。曹公也并非躲避关羽,而是躲避关羽偏军【孙狼】。
说的再直白一些,就是曹公要给汉献帝挪窝,打算把皇帝迁徙到其他地方,而并非曹公自己打算迁都以避关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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曹魏五都
与传统观念中“一朝一都”不同,曹魏有五座都城。
谯、许县(即许昌)、邺郡、洛阳、长安。
谯县在豫州,是曹操老家。
许县在豫州颍川郡。
许县不在曹操的大本营兖州。许多文学影视作品不明真相,误人子弟。
邺城在魏郡,是袁绍的冀州首府。
洛阳和长安均在司隶校尉部(长安后被划进雍州);长安为西汉都城,洛阳为西汉初年(汉高帝时)和东汉都城。
邺郡
曹公住在哪里呢?
曹公不住许昌,而住邺郡。即故袁绍首府郡治。
建安九年(204)八月,曹公破邺城,斩审配。自此之后,曹公便迁都邺郡,而把天子置留许县。
读魏武本纪,自建安九年八月之后,曹公所有用兵的开端,皆自邺郡始;曹公所有征伐的结束,均至邺郡止。
十二年春二月,公自淳于还邺。
十三年春正月,公还邺。
十五年冬,作铜雀台。
对的,大名鼎鼎的铜雀台,不在许县,不在谯县,也不在长安、洛阳,而在邺郡。
除极个别情况,如十四年征孙权后,军还谯县,十六年征马超、二十三年征刘备,军入长安;二十四年征关羽,南镇洛阳。其余时间,曹公都呆在邺郡。
曹公西镇长安,南镇洛阳时(219),太子曹丕留居邺城;同年还在此平定“魏讽之乱”(219)。
建安二十五年(220)春,曹公在洛阳病重,崩。灵柩棺椁送回邺城。
邺郡,即曹公首府。建安二十四年关羽北伐襄樊,连襄阳地界都没出去,关羽的实控区域连南阳郡(荆州北大门)都摸不到,怎可能逼得曹公迁都?邺郡在冀州,离着关羽十万八千里。
关于曹丕与邺郡魏讽之乱,我之前开过一篇文章浅探,感兴趣的读者可自行阅读,传送门如下:
汉廷魏国
汉廷魏国的封地范围,按建安十八年(213)汉帝诏书如下:
今以冀州之河东、河内、魏郡、赵国、中山、常山、钜鹿、安平、甘陵、平原凡十郡,封君为魏公。锡君玄土,苴以白茅;爰契尔龟,用建冢社。--《魏书一》
河东、河内在司隶校尉部;魏郡、赵国、中山、常山、巨鹿、安平、甘陵(属清河郡)在冀州;平原在青州。
如图所示:
天子质许县,魏王居邺郡
曹公迎天子都许,最初自领大将军;表奏(自己当时的老大)袁绍为太尉。因太尉属于安置名流的虚职,绍不悦,曹公遂以天子名义,将大将军转授袁绍,自领司空(三公之一)。
注:特意提到“三公”,因是后文重要线索
建安九年之前,曹公与汉帝同居许县,矛盾日益加深。导致后续君臣权力冲突逐渐升级,有证可考者至少3次:
- 建安五年(200),车骑将军董承、左将军刘备、长水校尉种辑、将军王子服、吴子兰的“衣带诏”事件。结局是除刘备领兵在外幸免一死,余者皆夷灭。
- 建安五年(200)至建安十四年(209),屯骑校尉伏完勾结荀彧、樊普谋反,未发,伏完病死。建安十九年(214)事发,伏皇后(伏完女)诛死,伏后所生二位皇子鸩死,荀彧失宠,后赐死。
- 建安二十三年(218),太医令吉本、少府耿纪、司直韦晃谋反。火烧丞相长史王必大营,王必重伤身亡。
关于“荀彧参与谋反”事件,我之前单开过一篇文章叙述。感兴趣的读者可自行阅读,传送门如下:
上述三事,均发生在许县。所区别者,衣带诏事件(200)发生时,曹公尚在许县;而伏完谋反(214)与吉本谋反(218)时,曹公已经不在许县,而在邺郡。
衣带诏事件后,曹公对刘协产生极大猜忌;长居司空幕府;轻易不入宫中。
而刘协与曹公的矛盾也逐渐公开化,甚至曾在曹公入宫觐见时,虎贲甲士兵刃交于脖颈。说得通俗一些,就是曹操去见皇上,被皇家侍卫拿刀(一说拿大戟)架在脖子上,尊严扫地。
旧仪,三公领兵朝见,令虎贲执刃挟之。操出,顾左右,汗流浃背,自后不敢复朝请。--《世语》
自帝都许,守位而已,宿卫兵侍,莫非曹氏党旧姻戚。……旧仪,三公领兵朝见,令虎贲执刃挟之。操出,顾左右,汗流浃背,自后不敢复朝请。--《后汉书 皇后纪第十-下》
《世语》与《后汉书》记载基本相同,区别是架在曹操脖子上的兵器是刀还是戟;按《通典》所述,此事发生应为曹公破张绣(199)之后;而按董承及刘备相关史料所载,此时衣带诏事件已在密谋阶段,翌年(200)事发,前后逻辑通顺。
曹公被兵刃交于脖颈,是依汉廷三公觐见的旧制,曹公时为司空,三公之一。所以,建安十三年(208)曹公废三公、自领丞相,未尝不是对天子的一种示威。
建安九年,曹公迁治邺郡,与许县的天子分居。
建安十三年,废三公,置丞相、御史大夫。曹公自领丞相。
建安十八年,曹公迁魏公。
建安十九年,改授金玺,赤绂、远游冠。使魏公位在汉诸侯王之上。
建安二十一年,魏公升格为“魏王”。
建安二十二年冬十月,魏王冕十有二旒(王冠上12串珠子),乘金根车,驾六马。这三样完全是天子规格,已经与刘协完全相等,按上述礼制,魏王等同于汉廷皇帝。
建安九年迁治邺郡后,没有曹公再回许县的记载。刘协自此应该是没再见过曹公,完全成了傀儡。一切表奏任免、军国大事皆自司空幕府/丞相幕府出,天子彻底成了摆设。
很多目前流行的影视作品中,建安九年之后曹操和皇帝还经常一起上朝,这完全是不切实际的想象。
曹公居邺郡,天子居许县。其实也侧面解释了,为什么袁绍、孙策、刘备经常想袭击许县。
曹公与袁绍相拒於官渡(200),汝南黄巾刘辟等叛曹公应绍。绍遣先主将兵与辟等略许(县)下。--《蜀书二》
(建安)十二年,曹公北征乌丸,先主说(刘)表袭许,表不能用。--《蜀书二》
建安五年,曹公与袁绍相拒於官渡,(孙)策阴欲袭许,迎汉帝。--《吴书一》
史料写得很明白,他们不是想偷袭曹公的老巢,曹公的老巢也根本不在许县(而在邺郡);孙策、刘备他们,其实是想劫夺囚质许县的天子,自己也过一把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的瘾。当然,官方说法是“奉天子以讨不臣”(毛阶说辞)或“奉主上以从民望”(荀彧说辞)。哈哈哈。
避羽锋芒
建安二十三年(218),刘备征汉中。同年秋七月,魏王治兵西向,九月至长安。
同年,关羽出南郡,北上襄樊,包围曹仁。
同年,陆浑山流贼【孙狼】等人,聚众叛乱,响应关羽北伐。
同年冬十月,宛城守将【侯音】叛乱,生擒南阳太守(南阳郡的郡治在宛城),响应关羽北伐。曹仁闻讯,弃关羽而赴宛城平叛。
建安二十四年(219)春,曹仁攻破宛城,杀侯音。
是岁,刘备在汉中杀夏侯渊,进位汉中王。汉中王进关羽前将军、假节钺。关羽派偏将支援陆浑群盗(孙狼等人),给他们封官赐印。
同年三月,魏王自长安出斜谷,与刘备会战。
同年五月,魏王败于汉中,还军洛阳。
同年七月,关羽水淹七军,降于禁,斩庞德。威震华夏。曹公闻讯准备迁都。
(于)禁降羽,羽又斩将军庞德。梁、郏、陆浑群盗或遥受羽印号,为之支党,羽威震华夏。--《蜀书六》
问题的关键来了:曹公此时在洛阳、曹丕在邺郡、关羽在襄樊,三者相距甚远。曹公所谓的“迁都”,恰指“迁许县之天子”;而非自己迁都。蒋济传写得很清楚:
关羽围樊、襄阳。太祖以汉帝在许,近贼,欲徙都。--《魏书十四》
问题又来了:关羽在襄樊,为何曹公担心起许县?
让我们把时间线向回倒一年。
陆浑群盗
建安二十三年、响应关羽北伐的流寇【孙狼】起事于陆浑。孙狼的贼军虽然是一支流寇部队,仅得到关羽赐给的印绶和官位,但陆浑群盗的活动范围离许县很近。
建安二十三年,民孙狼等因兴兵杀县主簿,作为叛乱,县邑残破。狼等遂南附关羽。羽授印给兵,还为寇贼,到陆浑南长乐亭。--《魏书十一》
陆浑在洛阳南侧,许县西侧。以孙狼等乌合之众的实力,想进攻魏王所在的洛阳无异痴人说梦;所以曹公并不担心洛阳的城防安全。
但是,此时陆浑群盗的活动范围已经向东蔓延至【郏县】【梁县】,几乎贴在许昌城西,伸手就能摸到许县西大门。
梁、郏、陆浑群盗或遥受羽印号,为之支党,羽威震华夏。--《蜀书六》
试想,一支挂了“关羽偏军”旗号的流寇,在许县西侧活动,响应襄樊北伐,更可怕的是天子恰好质于许县;对洛阳的曹公而言,心理压力可想而知。
再结合建安二十三年许县的“吉本之乱”(丞相府长史都被杀了),可以说二十三年(218)、二十四年(219)这两年,许县附近是相当不太平。
孙狼的贼军战斗力虽有限,但许县若再出几个内奸吉本,里应外合,劫持天子投奔关羽……到时候“挟天子以令诸侯”的可就是汉中王刘备了,魏王曹操可就真变成乱臣贼子了,曹氏股票可就一夜跌破发行价了。
所以建安二十四年,水淹七军之后,曹公才会畏惧至极。
曹公不是怕关羽攻洛阳(关羽主力在襄樊,而陆浑的孙狼贼军无力攻洛阳),而是怕许县附近响应关羽的贼军、以及“失去汉帝”的风险。后续事件是蒋济、司马懿献策,南联孙权,袭破关羽后方,二爷惨死临沮,就不多提了。
建安二十四年关羽北伐,水淹七军,威震华夏是真;曹公畏惧、欲迁都避羽锋芒,则另有隐情。
曹魏五都,曹公在洛阳(刚从汉中还军),曹丕镇邺郡;所谓迁都,迁的是许都,迁的是天子。
至于“避羽锋芒”,其实避的是“关羽偏军”【孙狼】的锋芒(怕陆浑群盗勾结许昌内奸、劫持天子南奔)。
曹公前后遣于禁、庞德、徐晃邀击关羽;襄樊内有满宠、曹仁的数千军队,二人劝率士卒,负隅顽抗,关羽短期无力北上。
围数重,外内断绝,粮食欲尽,救兵不至。(曹)仁激厉将士,示以必死,将士感之皆无二。--《魏书九》
(满)宠乃沈白马,与军人盟誓。会徐晃等救至,宠力战有功,羽遂退。--《魏书二十六》
综上所述,关羽北伐时,曹公刚自汉中返回,东镇洛阳。曹魏五都,曹公欲迁天子之许都(即许县),而非魏国之邺郡。
建安二十四年(219)曹公“迁都”始末,实际如此。
开个脑洞,即使关羽、孙狼等人真能一击得手,刘协被成功救至荆州后转送成都,刘协在刘备处的下场,会不会比在曹公处更好,也得打个问号。毕竟曹公僭位魏王,还走个形式;刘备僭位汉中王,参考《劝进表》,那完全是靠群下推举,是纯粹的僭越。只怕刘协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。
汉末丧乱,群雄割据。论野心、气质,左将军完全不输曹公;刘协禅让还是大概率事件。只不过失去了天子这张肉票,曹公的幸福生活可能就真到头儿了。
我是胖咪,头条号历史原创作者。漫谈历史趣闻,专注三国史。从史海沉钩中的蛛丝马迹、吉光片羽,来剖析展开背后隐藏的深意。感兴趣的读者朋友可以加关注,我会定期更新原创三国类文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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